稗官野史

稗官野史 08/22/1998

我到書店和圖書館中看書，一般書籍歸分虛構和非虛構兩類，虛構者許多是小說， 我已知天命故不涉獵虛構想像；非虛構者有許多是傳記文學。我最喜歡讀傳記，中國傳記始祖為太史公司馬遷，他的文章寫法引用儒家中的孔孟，韓愈復古就是想文以載道， 不需要找字比賽，寫文章能像太史公即甚理想。史記裡的遊俠刺客非常生動，只是這些人在後代的歷史中不再出現，就是台灣的林爽文、朱一貴等人歷史上的草莽英雄，也只能淪為街談巷語，為粺官野史，台灣人對祖先的陌生，主要是教育的不普遍，寫作者未成風氣故然。

上週六我看了一部電影叫「對馬耳語者」， 是羅伯特﹒雷德福特主演，描述一位騎馬受傷女孩的母親(克莉斯汀﹒湯姆士主演)為拯救垂頭喪氣的女兒和受傷的坐騎，找到了這位現代伯樂，英文稱之為對馬耳語者。電影很動人，我印象中似曾看過一本類似的新書，於是我到圖書館，果然找到了。新書架上也有一本叫「賀立德醫生」的傳記，書皮上有一幅畫像，這位賀立德醫生手指一槍作瞄射狀。
作者是凱倫﹒賀立德﹒唐納女士，她是賀立德醫生的親戚，她的曾祖父是這位賀立德醫生的伯叔兄弟。唐納女士為祖先翻案，這本書由奧克拉荷馬大學出版。這位賀立德醫生是美國西部開拓史中的傳奇人物，許多人為之立傳，一般的輿論均稱之為罪惡昭彰，聲名狼藉的江洋大盜。一百年來，賀立德家族均羞於談論，所以傳聞僅止於碑官野 史。賀立德醫生原名約翰﹒亨利﹒賀立德，他的祖先從愛爾蘭移民到美國到他是第五代，確是一位牙醫，在賓州賓城接受牙醫教育，因染肺結核，所以在二十三歲 時就離開喬治亞的亞特蘭大診所，到德克薩斯的達拉斯，希望是西部乾燥的氣候能使他活命。他的母親年輕時候就因肺結核喪命，所以賀立德醫生是位瘦長者。

西部的人一開始就稱呼他為「達克﹒ 賀立德」，達克者醫生之暱稱也。他在達拉斯白天開業，晚上則到酒店打牌，賭博增加收入。這本書主要是描述他在西部十四年的故事。小時候他的父親教他使用槍械，有位女黑奴教他打牌，所以在西部的傳奇均緣起這支槍和賭博，難怪喬治亞的家裡均閉口不談他的事，直到唐納女士的父親，從這位黑奴口述和她曾祖母口述和著作中，留下了一盒「竇立德醫生」的生 平資料，在母親的交待下，等候當事者均過世後，再出版這本書，主要的是不使當年
的家族為難。

西部電影中有片叫「決鬥奧開牧場」大概是講賀立德在亞利桑那州墓碑鎮為友復仇的事。虛構的小說拍成電影十分叫座，唐納女士認為她的祖先不過是在西部開拓史中掙扎求生存的典型，並不是傳奇英雄，更不是 江洋大盜。書中的每一次糾紛槍戰和逮捕交保，法院的判決等等均有很清楚的記錄和交待。賀立德武藝固然不凡，但是每一次槍戰的生存均屬僥倖，子彈不長眼睛之謂也。最後的一次槍戰是在貧病交加時，為仇家所逼迫，旅店中持槍自衛擊傷仇人，有兩位仗義的律師為其辯護。美國西部開拓時己經有很好的法律制度，電影中的重點在槍戰和羅曼史，書本則可詳述，為後人想像追思的根據。

司馬遷在遊俠刺客列傳中提到的人物只有幾位，幾千年來一般的讀者均無法享受到，因為史記是一本正史，太史公死後也不再有人為這類人物立傳，所以傳奇人物流落碑官野史，中國的社會趨向嚴肅和古板，台灣文學也深受影響。這種文學環境下的社會，只能受到暴戾電視、電影的影響，社會趨向圓滑狡黠，沒有正義理想的社會，人們講話誇張不算數。我讀凱倫﹒賀立德﹒唐納的著作，再觀察今日中文的出版，不覺感慨萬千。中文出版中以小說碑官野史最為暢行， 作者不顧主題研究正式為傳，在歷史中交 待；讀者也不願費神拜讀精心的著作，社會 動態無法在歷史交待，後世人無法取得前人的經驗。